近年澳门社会出现离婚率上升及出生率低等情况,您认为如何结合各项数据,开展更多具有针对性的家庭工作?
澳门妇女联合总会吕绮颖副理事长:从澳门妇女数据数据库显示,近年本澳离婚率较高的婚姻年期集中在5-9年,其次是婚龄10-14年,婚龄少于5年的夫妻也占有一定比例。由前线的家庭服务所知,这些夫妻不少面临经济压力、育儿矛盾等、生活习惯、价值观磨合、原生家庭的成长经历等方面导致引发婚姻危机,并在子女日渐长大下,长期积累的矛盾爆发,或是个人对生活追求改变等原因选择离婚,同时不少的离婚个案涉及未成年子女。
建议从预防的层面开展系统性的婚前教育服务,通过与相关政府部门合作,如民事登记局或提供婚前检查的医疗单位,推动准结婚人士参与婚前准备咨询服务,让准夫妻通过角色扮演提前感受婚后可能面临的生活磨合、经济规划等问题,引导双方在婚前充分沟通价值观、生育计划、消费观念等关键话题,减少婚后因认知差异引发的矛盾。同时,建立婚前咨询热线与在线测评工具,帮助准夫妻评估婚姻的准备,针对解答婚前疑虑,从源头降低婚姻的风险。
在提高生育意愿上,根据澳门家庭结构和需求,可加强托育服务体系建设,提高托育服务质量,建立托育从业人员专业培训体系,定期组织培训和考核,确保托育服务符合安全和教育标准,让家长放心生育。妇联总会亦持续从多方面作出努力,经济层面:积极推动政府增加生育津贴,如2025年澳门政府在维持现有生育支持措施外,进一步增加“育儿津贴”并调升出生津贴,妇联也持续关注并推动相关福利政策的完善,减轻生育家庭经济压力。在政策推动上:自2003年起积极争取延长产假,分别于2009年和2019年成功争取调升妇女有薪产假,从56天增加至70天,还增设5日男士有薪侍产假,推动家庭友善政策,目前也在推动政府研究产假报酬补贴常态化等措施。此外,妇联倡议政府落实《医学辅助生殖补助计划》,为鼓励生育政策及保障不孕不育夫妇生育权利提供有力支撑,助澳门建生育友好型城市。
澳门家庭教育协会副会长杨颖虹博士:根据澳门统计暨普查局于 2025年3月发布的《2024 年全年人口统计》资料,澳门的生育率显著偏低,而离婚率略低于世界水平,但仍呈现上升的趋势,凸显本地在家庭结构与社会价值观上所面临的挑战,亟须探索有效政策以提升生育意愿并稳定家庭。
多国研究显示,婚姻稳定度下降与生育迟延、减少往往同向变化,但目前尚无一致证据能证明两者的直接因果关系,因此需要更审慎的实证分析。无论如何,生育率走低和离婚率偏高都会拉动人口结构快速老化,令儿童占比下滑、老年占比攀升,进一步加深少子化的恶性循环。
这些数据显示,澳门在面对人口老化和生育意愿减弱时,正处于多重压力交织的困境。坊间普遍认为解方应从经济支持、职场政策、教育宣传、托育服务与婚姻辅导等多面向切入。
我认为要解决生育率下降的问题,应从根源着手,探讨人口密度、空间挤压和资源分配不均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个体行为和集体心理。过去,人们喜欢生育,特别是男孩,主要是因为人口红利大,农业需要大量劳动力,人多好办事。然而,随着经济模式的转变,养育子女的成本已远超其效益,特别对女性而言,这限制了职业发展,造成负担,降低了生活质量,因此人们不愿意投入资源于生育。
要对症下药,需缓解社会阶层的分化,降低女性在婚育过程中所需承担的成本,特别是加强父亲在育儿方面的支援,并增加家庭的人口红利,这或许是解决少子化问题的方向。
我从不同国家的数据中发现,发达国家的生育率普遍呈下降趋势,但发展状态却各有不同。在灾情较为严重的地区,如韩国和日本,社会竞争激烈,尤其是女性承担的育儿责任较重。虽投入巨额育儿补贴,但在住房负担、职场性别平等与加班文化上改变仍有限;日本最近透过全民加征社保费来扩充育儿基金(部分媒体称为单身税),短期内效果仍待观察。
相较之下,生育率相对稳定的发达国家,如:瑞典、挪威等,这些国家拥有慷慨且全面的家庭政策、完善的父母产假及早期托育体系,并在推动性别平等和共同抚养方面取得显著成效。他们鼓励双方父母休假并推广灵活工作安排,如:12-18 个月带薪育婴假、父亲配额、弹性工时有助于实现家庭与育儿责任的合理分担。研究显示,在家庭内部性别平等程度较高的国家,生育率更具韧性,因为双职工家庭更能兼顾事业与家庭。至于离婚率高这个问题,我相信与生育率低是有关联的,婚姻不稳定会导致生育率下降,但婚姻的问题本质上是婚恋观的问题,需要从价值倡导方面下手,例如:可以在基础教育中适当融入关于爱的教育,不把爱情话题视为禁忌,增加对两性亲密关系的认识。此外,也可以加强婚前和婚姻辅导,如提供婚前预备课程,帮助准夫妇了解婚姻的挑战和责任,学习沟通和解决冲突的技巧等。
澳门城市大学大健康学院张东航助理教授:当前数据往往停留在描述现象,而未能深入挖掘现象背后的结构性因素,导致干预措施“治标不治本”。我们知道离婚率在上升,出生率在下降,但问题在于,现有的家庭工作多半将其归因于“家庭生活技能低”、“沟通技巧不足”、“父母教养效能低”、“心理压力大”等个人层面,进而推出家事管理、婚姻辅导、亲职教育等服务。这固然有其重要价值,但却忽略了数据背后的结构问题。
正如社会学家Mills所指出的,需要运用“社会学的想象力”,将“个人困扰”与“公共议题”联系起来。比如,应进一步挖深澳门统计暨普查局的离婚数据,离婚个案是否在特定行业(如需轮班的博彩业)中比例更高?申请离婚的理由中,经济压力占比多少?这些数据可能揭示,婚姻破裂可能不是因“不爱了”,而是因被轮班制、长工时“压垮了”。因此,建议应由社工局牵头,联合统计、劳工、房屋、金融管理等部门,建立一个动态的“家庭健康”分析模型,将离婚率、出生率与一些指标(如楼价指数、平均工时、托儿服务覆盖率、照顾压力占比、身心健康水平、婚姻质量等)进行纵向数据分析,以识别“家庭的普遍需求”。如果数据显示大量年轻家庭因购房首期房款不足而推迟生育,那么政策的着力点应在青年住房及金融支持,而非空泛的生育宣传。
美国经济学家Gary Becker指出,生育决策是一个理性的经济选择过程。当养育一个孩子的直接成本(教育投入)和机会成本(特别是女性的职业发展损失)过高时,低生育率是必然的。对此,仅仅宣传家庭价值不一定有实际成效。政府可以推行小规模、针对性的政策试验,比如为博彩业的双薪家庭提供家庭友善雇用措施和生育养育津贴,并追踪评估其对家庭稳定性和再生育意愿的影响。
澳门街区青年协会徐幸洁副理事长:澳门社会近年来面临着家庭结构深刻变革的挑战,离婚率上升与出生率不断下降已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现象。这种双重趋势不仅影响着澳门家庭的基本形态,也将对未来的劳动力供给、社会保障体系等产生深远影响。面对这一局面,澳门特区政府需要基于全面数据分析,制定具有针对性的家庭支持政策。
众所周知,这种深刻转变往往涉及诸多方面因素,包括整体教育程度的提升、初婚年龄持续上升、晚婚晚育普遍,以及社会经济发展等,政府可以此为切入点,从多维度剖析相关数据,制定更有针对性的家庭支持政策:
第一,强化婚前教育与婚姻辅导服务。现时特区政府推行的“家庭生活教育计划”内容涵盖婚姻关系(包括婚前准备和婚后培育),以及家庭事务管理等,建议强化相关活动的覆盖面和深度,具体可与社团加强合作,持续深化和更新“家庭生活教育探索小组”(2020年,社会工作局与6间民间机构,包括妇联乐满家庭服务中心、澳门工联筷子家庭及社区综合服务中心、澳门天主教美满家庭协进会婚姻家庭辅导中心、澳门防止虐待儿童会护儿中心、澳门循道卫理建华家庭服务中心及澳门街坊总会望厦社区中心,共同成立“家庭生活教育探索小组”)的内容,开办具针对性的婚前辅导/婚后成长课程,帮助夫妻间建立现实适当期望和有效沟通。同时,借鉴香港经验,建立社区婚姻辅导网络,在婚姻危机早期提供及时干预。
第二,完善生育支持体系。为应对低生育率挑战,澳门需要构建全面的生育支持政策,包括经济激励、家庭友善等多维度措施。经济方面,除了已经实施的育儿津贴之外,养育学龄儿童的经济压力不容忽视,因此政府需进一步研究推出相关支援措施,例如从税收减免方面着手,减轻家庭养育负担。另一方面,由于本澳双职家庭、轮更家庭普遍,政府应从家庭友善政策入手,扩大托儿服务,并由政府牵头,推动企业,为育儿家庭的僱员提供更灵活的工作支援,例如增加弹性工作时间、在家办公等,减轻在职父母的照顾压力和顾虑。
第三,构建年轻家庭住房保障,根据近年各个社团关于家庭婚育相关的调研数据,均显示住房环境是影响生育的重要因素之一。未来,房屋政策应注重支持家庭发展,并以满足不同阶段家庭住房需求为依归,有关当局早前正研究经屋置换制度,建议优先考虑育儿家庭及多子女家庭的切实住屋需求,帮助他们改善住屋环境,帮助营造良好育儿社会环境和气氛。